第四十一章 雪恨-《地球上的一百亿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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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俄格都杜拉尔投出了一和一。

      周围观战的人顿时一片欢腾,笑声震得舱室抖动。绳菓也不禁大笑起来,这样的胜利,对他来说也非常少见。俄格都杜拉尔在苦笑中揉了揉自己好几双在跳动的眼皮,脑海里却在想如何才能继续推销大麦哲伦曼妙的毁灭生活。

      他是愿意输的,但输得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这时,舱门打开了。他们看到一个和蔼的仆人机器站在门口。火红的阳光灿烂地披在它的肩膀上。

      “有人需要喝茶吗?是热的茶!”

      作为胜者的绳菓理所当然地接过杯子,而下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重新浮现出了那片红得吓人的天空。天空怎么会这么红呢?

      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大叫了一声:

      “太阳变得好大。”

      人们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冲击波的前兆要比冲击波来得快一些,但有限。房间的温度正在迅速升高。中微子正在无情地炙烤地心。地面通讯器里只有嘈杂的警告。警告的电波在十秒内中断了三次,几乎不能成文。这不能责怪围绕太阳的机器。那些机器被粒子风破坏的速度要比他们发出信息的速度更快。

      甲烷湖因为潮汐力正在快速上涨,荒漠的巨风掀开了地表的建筑,绳菓被凌空飞来的金属碎片砸中了脑袋,培养皿弹开了碎片,却留下了裂痕。他弯着腰,跌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向天空。在星球解体制造的物质云中,有着一团壮丽的血晕。人们从建筑中涌出,一边大喊一边跳。因为使用了代身而适应了干旱环境的人,他们的面孔都被映照得通红。

      纸醉金迷的享用者们反而变得更加活跃。一个人一边跳舞,一边嘻嘻地笑道:

      “莫非是一次氦闪?那接下来岂不是一定会有空前壮观的美景。”

      “没有什么是空前的。”在俄格都杜拉尔身边的另一个人却伸着手,痛哭流涕道,“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是重复过的,未来还将重复无数次。没有任何独一无二的事物能属于一个人!我们过去不拥有任何东西,现在没有,未来也不将拥有任何东西!”

      最高级的警报已经在房宿一到增六六五的全境响起。天空中到处都是飞得歪歪斜斜的飞船。作为仆从的机器人仍然端着盘子走到了俄格都杜拉尔的面前对他说:

      “要喝一杯茶吗?先生——”

      一个可怕的气浪把话语抛起,地上就只剩下了一团火光。从外太空来看,在第二行星的弥留之际,从四面八方向着发射站聚集的人就像是黑色的砂砾,很快被吞没在席卷天地的热浪里。太阳落下了,这一次再也不会升起。就那一瞬间,星星被吞进了膨胀的火焰里,成为了一颗回照的斑点,红色的旧日正在痛苦地翻滚,迅速膨胀的等离子云烧到了远离轨道的行星,世界一片殷红。

      而到现在,房宿增六六五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俄格都杜拉尔吓掉了魂。他在看到红太阳的瞬间,就把记忆传输到了分体。代身的主体与分体只是一念之间。距离恒星最远的备份处在丹枫白凤的港湾中,呆在他自己靠站的飞船里。丹枫白凤的基地毫无疑问是房宿增六六五最安全的地方。

      “一群蠢货。”俄格都杜拉尔通过记忆传输理解了自己的情形,忍不住咒骂道,“以为弥留世界可以留存本体数据,弥留世界远在星系边缘,依靠掩体抵抗天威,那么就连超新星爆发也消灭不了自己。”

      这是房宿为了抵抗天灾而形成的预案。

      但这绝不是正常的新星爆发。

      只可能是……

      “前线世界。”

      大小麦哲伦星系就曾是他们的战场。

      他悚然地想道。

      “前线世界早就已经疯狂。他们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没有任何犹豫的余裕。记忆这一东西,传递的速度理论最快也不过是光速,代人这一技术基于人类记忆的原理,注定也受到光速的限制。也就是说,依靠以记忆为主的精神数据进行复生的行为,在没有星桥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比伽马射线暴更快。

      “必须要立刻离开。”

      他最大程度地启动了自己的飞船。

      超过一千艘的列缺飞船船主与俄格都杜拉尔有着类似的想法,陆续冲出了港湾。有的因为星桥传信,甚至比杜拉尔跑得更快。几乎是前后,他们就看到了从东方升起的亮光。那是横跨了天际的喷流,就像是一块石子砸穿了现实的水面,几乎是准确无误地抵达第五行星的轨道,并湮灭了它的第四卫星。第四卫星的形状在喷流中甚至无法维持一个眨眼的时间,就已经扭曲、黯淡、模糊以及毁灭。

      全部的前后,用地球的时间计算,仅仅只是在一个小时内的事情。

      考虑到传播速度,第一行星到第三行星已经被恒星本身的膨胀吸收。当时,第五行星正在上演九出的景象,第四卫星本身则运行到了远日点的位置,那里的人们已经注定看不到今年的九出了。但逃到外太空的人是有幸的,在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将能够清楚地看到一场前所未有的九出。相对论性喷流从恒星的爆发中向外飞驰。第四卫星是天空中少数几个看得清的点,它只不过是毁灭的第一幕。接着第一到第四卫星、以及刚好靠得比较近的第五行星和第六星星本身,直到第十行星的轨道,所有生物与机器,乃至任何分子结构本身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被直击空间站在一瞬间融化,高大的太空电梯在半空中折断,变成气体,物质重归于一。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丹枫白凤体内的客人,还有大半相信丹枫白凤的安全和稳定,仍然留在原地发信询问。

      对于其中有地位的一些,丹枫白凤予以了解答:

      “太阳之中突然出现了第二个引力源。从特征来看,是由双星合并引发的一次性喷流。”

      但是只有丹枫白凤自己知道,在第四卫星被融毁以前,她就选择放弃了救援第四卫星的行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双星合并?你说双星合并?”

      来自南斗的客人感到了荒唐:

      “可——房宿增六六五,他妈的是一个单星星系啊!”

      丹枫白凤当然知道这点。

      只可能假设是时空之桥了。但维持恒星规模星桥所需要的能量要比一颗恒星本身更为巨大。同时,引信的渗入,也越过了环绕主要星体的所有检查站点,这是一种隐蔽性更强的引信。

      但是,怎么能如此假设呢——

      要是如此假设的话,那岂不是……后方的世界和前线的世界已经没有区别了吗?

      在外的飞船很快就发现他们并不比丹枫白凤的巨型基地本体飞得更快。丹枫白凤的本体将其表面的固定装甲脱落后,仍然保持了光速飞行的能力。这巨大的卫星城正在加速自己。

      但在完全加速之前,丹枫白凤仍然做了一件不幸的事情——

      她使用体内的星桥向房宿的中央发出了汇报。

      房宿的中央随之返回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他们也遭到了袭击。

      并且,他们同样在联系。他们联系的是前线的世界。但他们联系不上。过多的星桥干扰了时空曲线。

      这是一次没有征兆的但是蓄谋已久的袭击。

      在这时,丹枫白凤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遥山苍翠。

      她一直怀疑遥山苍翠就是当初偷听次异结晶的内鬼,换而言之,他很可能就是投奔了不定型的人奸。

      然而如今,遥山苍翠已死得悄无声息。丹枫白凤的肢体告诉她,这个人和他所有备份的躯体已经毁灭于喷流之中。至于阴山中的人格收录……在现今的情况下,是接不到记忆信息的。而原有的记忆信息,被她强制索来一看,早就被安排得清清白白。

      到了这个时候,太阳暂停了自己的膨胀,进入到了第一次反常收缩阶段。但人类在这颗恒星系里的主要布置在两个小时内被一扫而空,已经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观察和反抗了。

      所有的飞船都已经加速到了更快的阶段,最快的一部分即将启动列缺引擎进入到临界光速。

      就在这时,在丹枫白凤以及其他向着天驷星方向突围的飞船正前面,他们都看到了一根白色的管子。

      静静地悬浮在宇宙的中央。

      正对着这根管子,好像能见到它所连接着的另一个世界。

      死亡的世界。

      而这时候的李明都,已经结束了测量宇宙的工作,知晓了这个二十一世纪地球的真相。他的不定型身仍然处于舱内休眠的状态。但当时的他可能是认为有必要向不定型的中央汇报消息,于是尝试唤醒自己,在休眠舱里挣扎起来。休眠舱的玻璃震得颤动。恰好外面也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来自两个中央的不定型正在争吵,其中一个不定型便进入了这个保管室。

      保管室的职责是存储物质身躯,这些物质身躯已经全部出动。新生产出来的物质身躯也会直接投入战场,不再经过保管室,于是这里也就变得安静。唯一一个还在执行还在震动的休眠舱也就变得格外明显。

      舰船内部几乎没有重力,闯进来的不定型飘到了上空的格子,也就见到了这个休眠舱的主人。它大吃一惊,推动了按钮,舱室开始排液,李明都的意识清醒过来。

      他抬起头,就闻到了熟悉的牵牛花的幽寂:

      “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前线。”牵牛反问道,“倒是你,你为什么来到了前线?”

      “前线——是什么意思?”

      李明都惊呆了。最糟糕的预感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几乎说不出什么,只能勉强地混乱地答道:

      “我们到底在哪里?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和人打起来了?”

      这只年轻的不定型突然说不出话了。

      好一会儿,他才沉重地不可置信地滑稽地重复了他听到的话语,忍不住自顾自地发笑了:

      “怎么了——和人类打起来了——”

      在那瞬间,牵牛彻底绝望了。

      多么可悲又无耻的一句话。

      但所有的失望和怒火,对于眼前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牵牛想道,他的一切愤怒、一切激动、一切憧憬的和失望的情绪都只不过是在压抑他自己,是他自己在自顾自地喜悦和自顾自地折磨。

      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幻想,就连戳破幻想这一想象本身也与幻想等同。

      李明都就像是一颗长得很好看的蘑菇。他确实鲜艳,甚至可以说是具有药用的价值,但它是不能吃的,是一颗不能吃的蘑菇。他是不可能真正站在不定型这里的。

      “还能在哪里?”

      牵牛大声道:

      “是在战场上,是在空间的夹缝里,是在不定型的巨型舰内,是在你熟知的世界,是一个毁灭的战场。”

      在那瞬间,李明都知道自己最糟糕的预感实现了。

      “外面很危险,你确实不该出去。唇舌做得对。”

      牵牛的声音随之回落,他静悄悄地说道:

      “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毫不留情地推上舱门,把李明都封在里面。李明都不停敲击玻璃,大声呼唤,但他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但也正是因此,牵牛犯下了,至少是客观上造成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没有确认冬眠程序的完成。冷却液从管道中注入到了李明都的身旁。尽管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但他却几乎处于疯狂的激动状态。这种暴力的对抗在不经意间激活了冬眠舱的保护程序。冬眠程序终止了。

      李明都也就这样难看地爬出了休眠舱。

      当时,保管室本身也有控制运转的人格存在。但那个人格同样没有阻止李明都向外爬出。

      不定型的世界确实运转到了极致。唇舌的人格早就变成了战斗用主机,用于辅助飞船狙击人类的填冥填冥监察飞船。廊道上的不定型,成列阵地在传输带上移动。

      多种无线传输的方式使得各方各面的信息在这个宏伟的大脑中转个不停。巢穴的舰船就像是一个过热的过载的大脑,已经在拼命了。但是李明都接收不到,只感到自己体内的某个腺体在跃动,在失调地分泌,但他听不见,他在这个世界是一个聋子。

      他花费了一番力气,摸到了一个生产的房间。在流水线上,从生物谱系最左端的原始不定型类到生物谱系最右端的纯质金属机器,作为躯体和外壳不停地走下生产线。

      生产线的控制需要不定型的人格。

      他遇到了与第一个导师的唇舌相似的存在。那是作为生产线的中央处理器而存在着的不定型。

      “好孩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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